“今晚的正门是禁区。我们走侧门。”姬扬的话让寒鸦一头雾水。齐光和青岚默契地点点头，随姬扬一起调转方向。可是图书馆，并没有侧门啊。寒鸦觉得自己就是个傻瓜。她回头张望行露消失的地方。大门上一定布置了结界，说不定正是为了防止不守规矩的学生闯入的。行露有在封印间通行能力，毫发无伤钻了过去，倘若是普通人触碰，不知道会怎样。也许大门立刻化为巨口，将入侵者一口吞下吧。“侧门在这边。”三个人之中，青岚最有良心，回头招呼寒鸦。寒鸦跟过去的时候，姬扬和齐光早就走得远了，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。当然啰，你们这些在巫师身边长大的家伙，耳濡目染的都是这个暗门，那个封印的，只有我像个白痴，你们之间的暗号，一句也没听过！寒鸦跟在青岚后面，望着她左右摆动的长发，闻着那股樱花的甜香，不知道应该埋怨谁，是扮演傻瓜的自己，还是身在龙尾沟的老妈。
“从这里走。”齐光大摇大摆在花园中穿行。她来到一堵满是爬山虎的墙壁前，摸了摸石壁，低声念道：“巫女的泪痕，请听我的声音。”齐光手指拂过之处，爬山虎扭动着避开，夜色中的墙壁□□着，一张蒙着眼睛的石脸从墙壁深处拱出来。“来者何人？”石脸双唇紧闭，嗅闻空气，她的嗓音落在寒鸦心底，寒鸦震撼得说不出话，不知是否应该在心里回应她。
“我是光明的女儿，诞生于黑夜之中。”齐光回答。
“证明你自己。”墙中的脸张开她黑色的嘴。齐光平摊右手，伸入石脸口中。石脸黑色的嘴唇“啪”地一声合拢，寒鸦大惊，在她意识到的时候，已经叫了出来。姬扬和青岚都望了过来，寒鸦连忙用手捂紧嘴巴。没人理会她的歉疚，手陷在石脸口里的齐光被墙里面的某种力量猛地扯了一把，她修长的身影被拽进石脸里面。那脸应该是某种幻术，齐光通过的时候，石脸面目呆板，周围爬山虎叶片微微颤抖，像它墨绿的刘海。
“该我了。”青岚第二个上前。这次不需要引导语，石脸顺从地张开大嘴。青岚同样消失在墙后面，却不是被拉进去的。她好像漂浮在水中，和缓的流水轻柔地将她推往下游。姬扬入墙最是特别，有那么一瞬间，石脸因她裂开，从中分开的两半面容同时露出满足的神情，轮到寒鸦的时候，石脸不张嘴了，用她那没有眼球的石头眼睛，冰冷地注视着寒鸦。
“来者何人？”石脸再次询问。
“我是光明的女儿，诞生于黑夜之中？”寒鸦学着齐光的腔调回答。石脸犹豫片刻，没有念出同样的台词。“你出生于深冬最寒冷的夜里。那一晚，天气如何？”
一张咒术构成的魔法脸庞，关心我出生时的天气？寒鸦摸不着头脑。石脸紧闭着嘴，看样子没得到满意的答案，绝不开口。真古怪，当初造这石脸的，难道是草警出身？
寒鸦不喜欢她提问的方式。现在掉头就走？反正她们也管不着你了。寒鸦打量身后的夜色。塔外正在下雨，水汽透过塔身上那些狭长的石窗，侵入塔内。花园里雾气弥漫，遥远的路灯下树影摇晃，更远的地方有个男人咳嗽了一声，他清理喉咙的声音四下回荡，弄得寒鸦的嗓子也痒起来。
我一向遵纪守法，对晚钟后的白塔完全陌生，离开这几个惯犯，十有八九会被校警捉住。到时候谁会为我站出来呢？
“我出生在郊外，当时黑夜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漆黑，乌鸦反常地盘旋……”寒鸦本没有打算和盘托出，但是开口之后，话语便如流水，难以抑制。“我的生母是个目不识丁的乡下女人，她生下我之后，有一位身披斗篷的巫师路过。那位巫师看见新生的我，为我取下名字，对我母亲说，有缘或可再相见。你说，他是看出我的巫术天赋了吗？”
寒鸦从未想过，自己会期待一张石头脸的答案。石脸转动没有瞳孔的眼珠，沉默地注视着寒鸦，然后忽然间张大嘴。寒鸦意识到自己的愚蠢，庆幸幻术终究是幻术，不会像一个活生生的人那样，将寒鸦方才愚蠢的行径宣扬出去。寒鸦将手放进石脸张开的唇齿之间，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落。石脸的嘴猛地合拢，将寒鸦拖入泥沼中。
浓稠的黑色泥浆包裹着她，将她推挤向前。她怕得要命，但是说不出话，也无法呼吸。最为恐怖的是，不论她看向哪里，总有一个红色的影子，出现在视野的边角。当她转向那影子，它又消失得无影无踪。那影子不是错觉，寒鸦很清楚。包裹她的泥浆满含着冰凉的恐惧，将她浸透。她既恐慌，又疑惑。恐慌来自红影，它在她的余光里跳动，比她真正的影子更明亮，更显眼，更活跃。我为什么会在意一个影子？我为什么害怕自己的影子？
带着疑惑，寒鸦被黑泥浆推入空气中。她猝不及防，狼狈跌倒，脸皮贴在光滑的木地板上，滑出去老远。
“下次行这么大礼的时候，提前通知一声，大家好调整心情。”姬扬取笑她。寒鸦抬起脸，天知道她耽搁了多久，齐光已经坐在图书馆的木楼梯上，举着巫火查看书脊了。行露不知如何来到了这里。小鼯鼠没有半点受伤的样子，兴奋地沿着高耸至天花板的巨大书架，爬上爬下，发出兴奋的“吱吱”声。
这是图书馆？和寒鸦两年来出入的那一间截然不同。寒鸦清楚地记得图书馆那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，快要触及天花板的铁书架以及天花板垂下的苍白日光灯。书架环绕图书馆大厅摆放，挡住窗外的大部分阳光，中间供学生抄写的课桌则跟教室的款式一模一样。椅子总有几把长短脚的，即便如此，也总是座无虚席。架着酒瓶底眼镜的巡场老师不时从座椅后路过，视线总在摊开的书本上扫来扫去，活像能从上面揪出什么违禁的字句一样。
眼前这间图书馆，无论是地板，书桌，还是书架，完全是木质的。壁灯底座饰有蟠龙浮雕，龙爪握住球型灯罩，灯罩内散发着橘黄光芒的却不是灯丝，而是一个个无声游动的，萤火虫般的豆粒光点。壁灯照亮枣红色的木板墙壁，缺了十二巫画像的墙壁显得很光秃秃的，建设者似乎也这么觉得，在几面空旷的墙壁上挂了地毯。寒鸦第一次见到地毯挂上墙的样子，不由多瞅了几眼。
“那是河誓图，怀着真诚之心向它发问，它就会解开你的疑惑哦。”姬扬把寒鸦扶起来。寒鸦的表情一定将她是个乡巴佬的事实展露无疑。不等她开口，姬扬自行解释道：“影子图书馆的隐蔽性和安全性你大可放心。你该不会，真以为百天那间被阉割过的图书馆里，能找到让红眼乌鸦起死回生的秘术吧？干嘛不理我？还在回味命运之螺展示给你的东西？”
原来那东西叫命运之螺。通过石脸时的奇怪感觉本已在渐渐远去，冷不丁被姬扬提起，它们重新翻卷上来，有如刚刚翻开的耕地，散发出不可忽视的浓郁气息。寒鸦脑子里嗡嗡响，闭上眼睛，脑海里都是那鬼魅般的鲜红影子。“命运之螺？”姬扬好像说的是鸟语。今夜已经足够丢脸，寒鸦本不愿深究，姬扬偏要解释：“光之巫女留下命运之螺作为暗门的看门人。相传螺壳来自于十二巫的时代，光之巫女将它研磨成粉，再施以上古咒语，第一次通过命运之螺的人，都能窥见自身命运的影子。”
如果那是我命运的影子，它应该更苦，更涩，浑身泥腥味才对。
“你的眼神闪烁，想到了什么？”姬扬挤挤眼。“说来听听？作为交换，我可以告诉你我的。”
“把命运的预言当作儿戏，可是会遭到反噬的。”齐光半个屁股落在木梯的踏板上，脸面向书架，嗓音冷漠，孤高的背影说不出地令人讨厌。“什么光之巫女，听都没听过，就算曾经真的存在，也早成墓土了吧？难道说，天之骄子如此胆怯，一把土灰也能吓得她不敢言语？”
齐光投来不屑的一瞥。“夏虫不可语冰。”她的声音不大不小，刚好是那种能听得清楚，又不至于响亮到□□裸挑衅的程度。可恶！寒鸦迈向扶梯的脚踏出又收回来，青岚站在□□旁边，尴尬地笑着，双手合十，替齐光请求寒鸦的谅解。
原谅她吧，她这里不太行。青岚用唇语道歉，指向自己的脑袋。姬扬摇摇头，扯住寒鸦的胳膊，把她拉向书架之前幽深的走道里。